对于所有家庭医生来说,跟病人们进行一次面谈,劝那些长年吸烟的人士戒掉这个习惯,都是件极具挑战性的任务。这并非是因为我们没有意识到吸烟会带来多大的危害——医生和病人双方当然都已经知道这是个致命的习惯。但不管我们医生怎么苦口婆心去说,或者拿出什么灵丹妙药,病人确实真的很难戒烟。我们会试试这种方法,再试试那种,病人们先是咬牙戒了烟,但很快复吸,烟瘾仍然继续。也正因此,任何治疗手段,只要能真正帮助全球烟民——在中国则是半数以上男性——成功戒烟,都可谓医学奇迹。
于是,电子香烟粉墨登场,这种靠电池驱动的精巧装置不含有烟草,而是在人们吸它的时候将液态尼古丁和其他成瘾物挥发。尽管在大部分国家的市场上,电子烟仍然只占很小份额,不过在过去这两年里,它开始日趋流行,这当中也包括中国,现在市面上的绝大部分电子烟都是在这里装配的。围绕着这种产品的争议也随之而来。电子烟是奇迹还是奇谈?只要你稍稍关注一下新闻就会知道,在全球范围内,医生和公共卫生专家们对电子烟产生了巨大的争议。很多专家热情激昂地呼吁电子烟应得到广泛使用,其余的人则认为现在人们对它的潜在健康危险还未充分理解,因此应把它看成普通香烟,在未出现进一步研究之前,需要对电子烟进行管制甚至下禁令。我站在支持电子烟的一方——至少目前如此——前提是这种产品的生产、经销和推广能受到适当的监管。
医生的首要职责是“不作恶”,而我们现在可以打保票说电子烟不会作恶吗?对此医学界一直未能有一个共识,而世界卫生组织本月(9月)在一份最新报告中,终于加入了一段他们的观点,称电子香烟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前线,它充满希望但也给控烟带来威胁。”他们发现,“关于电子烟是否能帮助使用者戒烟的证据尚不充足。”他们还强烈呼吁出台监管政策保护儿童,包括对广告和任何证明对儿童有诱惑力的口味和包装严格设限。
我认同这一点:有理由对电子香烟表示顾虑。儿童可能误饮电子香烟内含的液体尼古丁,给胃部带来严重问题,不过负责任的家长应该早就知道,任何有可能造成伤害的化学用品都需要安放在远离儿童的地方,而且要锁好。对于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在广告的推波助澜下,觉得电子烟很酷,我也感到忧虑。据美国疾控中心8月发表的研究显示,有超过26万此前从未抽过烟的美国年轻人,在2013年试着抽过电子香烟,这个数字较2011年的7.9万增长了两倍多。不过,来自英国公共卫生慈善团体吸烟与健康委员会(Action on Smoking and Health, ASH)的一项新研究则显示,尽管尝试吸电子烟的英国青少年比例,从2013年的7%上升到2014年的约10%,但其中90%的人此前已经常常抽烟,而在从没吸过烟的儿童中,有98%的人也从未吸过一次电子烟。
很多针对电子香烟的批评人士把焦点放在抽电子烟与普通香烟可能的联系上,尤其是对青少年的潜在影响,但现在的事实依然是:全球上千万长期烟民面临着严重且直接的健康问题。我从事的是家庭医生服务,当中有个病人已经有30年烟龄,每天抽一包烟,在看到他时,我立刻清醒地认识到一点:这个人已经跨越了一个相当严重的医学里程碑。这类烟民患癌症、心脏病和全因死亡的风险较高,正因为此,美国预防医学工作组(Preventive Service Task Force)现在建议这类烟民均需每年接受一次肺癌胸部CT筛查。职业和伦理义务要求我尝试各种手段来拯救这个病人的生命,我会建议他,任何有可能帮助他戒烟的办法他都应该一试,当中包括电子烟。
反电子烟人士常常会说,关于电子烟对健康影响的数据还十分贫乏,这一点没错,直至近期,很少能看到设计精良的研究。但现在已经出现了几个较好的研究,可以称得上是随机对照试验,我们应当在这些更为坚实的新证据的基础上,重新检视自己对电子烟的立场。
第一项称为ECLAT的研究2013年初发表在《公共卫生图书馆》(PLOS ONE)上。这项为期一年的研究追踪了意大利的300位烟民,给了他们各种尼古丁剂量的电子香烟,总共可吸3个月时间。一开始,这些烟民都不打算戒烟。但在研究的终点阶段,在高尼古丁剂量组中有13%的人戒了烟,而较低剂量组戒烟比例为9%,安慰剂组则是4%。此外,戒烟者中有相当大的比例(73%)不再使用电子烟,如果有人担心烟民会拿一种上瘾物替代另一种,看到这样的结论也许会放心些的。
一项更好的试验称为ASCEND研究,发表在去年底的《柳叶刀》杂志上,它终于为我们提供了电子烟与尼古丁贴片的数据对比,后者作为一种辅助戒烟手段得到了普遍使用。这项随机对照研究的对象是新西兰的657位烟民,在追踪到第12个月时,使用电子烟的受试者是有7.3%不再吸烟,结果要优于尼古丁贴片组的5.8%和安慰剂组的4%。对于我的大部分病人,尼古丁贴片之无效都是公认的,而这项研究显示,电子烟可能比贴片更加有用,这对于所有战斗在控烟一线的医生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除了这两项试验,最近几个月发表的一些综述性文章也为这场重要的辩论增添了必要的科学砝码。一篇7月份发表在医学期刊《成瘾》(Addiction)的评论总结称,相比传统香烟,电子烟“对使用者或周围人群带来的伤害要轻微得多,如果不是完全没有的话。”另一项4月发表在《用药安全治疗进展》(Therapeutic Advances in Drug Safety)的系统综述则得出这个结论:“目前电子烟是种危害程度远不及香烟的替代品,用户如果从普通香烟转而使用电子烟,将有望产生显著的健康益处。”
在公共卫生影响这方面,我赞同近期《欧洲公共卫生学刊》(Europe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的评论。一篇编者按中这样写道,对于电子烟的有效性和安全性,“做出定论还为时尚早”,但是文中引述成瘾学专家迈克尔·拉塞尔(Michael Russell)的话,这样强调称:“正如迈克尔·拉塞尔在1976年所写的那样,‘人们是冲着尼古丁吸烟,但因焦油而死’。电子烟在使用中没有燃烧,因此可在未燃烧焦油的情况下释放尼古丁。因此,凭常识即可断言电子烟的危害远小于香烟,对于不能或不愿戒烟的人士,毫无疑问,转而吸电子烟将有益处。”
如果我们设定限制,规定电子烟仅可供想要戒烟的人群使用,这样一来,可能会挽救全球600万条因癌症而死亡的生命。不过,我对电子烟厂商在电视和其他大众媒体上所发起的凶猛的广告攻势非常不安,这些常常以年轻人作为目标人群的广告想要让电子烟显得又潮又酷。这让人不禁想到了1987-1997年那场臭名昭著的酷哥乔(Joe Cool)广告活动,它让很多新烟民迷上了“骆驼”这个牌子,也使得酷哥乔在六岁儿童眼中,几乎跟米奇老鼠同样有辨识度。如果部分从未想到抽烟的人冷不丁试吸了一根电子烟,进而抽真正的烟(所谓“诱导性毒品”理论),那么它的远期危害将大于益处。
正因为此,我确实希望政府卫生部门能对电子烟的营销和出售范围进行管控,特别是它还关系到未成年人的健康。我觉得在所有药店,电子烟都应该跟尼古丁贴片一起锁在药柜里,只有出具了年满18岁的证明才可购买。同时我认为应当禁止几乎所有类型的电子烟广告,同时也应要求电子烟不应推出易于让儿童接受的味道和颜色。但另一方面,我也认为这样的管控不能过头,比方说,不能把它当处方药。另外,我认为禁止在所有公众场合吸电子烟也会适得其反,不过,目前我们仍在等待有关其风险的更清晰的数据,也许这类禁令并非毫无道理。
需要在这里披露一点:我自己偶尔喜欢抽根迷你雪茄,去年我给自己买了根电子烟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在不伸手碰真正的雪茄的同时,还能安抚自己对尼古丁的渴望。所以对于烟民的瘾头,我是感同身受的,我也亲自认识到了电子香烟何以能完成尼古丁贴片难以实现的任务:它仍然能给你带来吸烟时熟悉的感觉——握着烟、轻吐气、看着烟慢慢飘起来——同时又不至于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同样严重的健康风险。
一些人还会说,你这是在拿一种上瘾的东西代替另一种,对此我要说两点:第一,上述试验已经表明,只有一小部分戒烟者在继续使用电子烟;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我宁愿烟民对电子烟的尼古丁上瘾,也不希望他们对点燃的香烟上瘾。我要反复强调这一点:尼古丁本身既不会致癌,也不会导致任何慢性肺部或心脏疾病。“人们是冲着尼古丁吸烟,但因焦油而死,”40年前,拉塞尔医生这样说。
那么让我们回到我文章的题目,电子烟可以挽救你的性命吗?如果你是一个烟龄几十年的资深烟民,而现在你已经彻底改抽电子烟,那么答案是肯定的,你可能救了自己一命。如果中国烟民中只有十分之一改抽电子烟,每年就有可能挽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如果有一系列新研究证实电子香烟的长期危害要比它带来的益处更显著,我会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不过在目前,我仍会继续向病人们宣传这种治疗手段。我认为,如果不这样做,才是违背医学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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